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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

我是猫 《我是猫》

夏目漱石(1867-1916),日本近代文学作家的代表,竖起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丰碑,被誉为“国民作家”。《我是猫》是他的成名作,同时也是其代表作之一。主人公以一只猫的身份,俯视着日本当时的社会,俯视着二十世纪所谓现代文明的大潮,同时发出种种嘲弄和讽刺。作品通过主人公苦沙弥的生活,以诙谐的语言、细腻的笔调和犀利的笔锋,描绘了一批惯于谈天说地、道古论今的文人学士和势利小人,淋漓尽致地揭露和嘲讽了资本家、统治者,批判了金钱万能的社会和盲目崇拜西方生活方式的社会习气,塑造出一群自命清高、愤世嫉俗的知识分子形象。

心 《心》

我常常把他称为先生,因此这里也只写作先生,而不公开他的姓名。与其说这是顾忌人言可畏,不如说这样对我更自然一些。每当我回忆起他时,马上就想叫先生,拿起笔来心情也是这样,我实在不愿意使用那种没有感情色彩的缩写洋字母。 我同先生结识时在镰仓。我当时还是一个年轻的学生。因为接到一位正利用暑假去海水浴的朋友的来信,叫我一定要去,我筹了些钱就去了。我筹钱用了两三天的工夫,可是我到达镰仓还不到三天,叫我去的朋友突然接到家乡的电报,让他回去。电报说是母亲病了,可是我那位朋友不相信。早先,他家乡的父母曾不征得他的统一,硬要给他成亲。按现代的习惯,他结婚还过于年轻,更主要的是对象本人不称他的心。因此它在暑假里故意逃避回家,跑到东京附近游玩来了。他把电报拿给我看,问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如果他母亲真的病了,他当然应该回去。因此他终于回去了。这样一来,我特意赶到这里,反倒成了孤单单一个人了。 离学校开学还有许多日子,由于我处于呆在镰仓可以回去也可以不回去的境况之下,我决定暂时留在原来的宿处。我的朋友是中国的(日本地名)一位资本家的儿子,手里很有钱。可是由于还在上学和年龄的关系,生活用度也跟我相差无几。这样,我单独一个人流下来,就没有必要麻麻烦烦地再去另找恰当地宿处了。 宿店在镰仓也算是处于偏僻地角落,打弹子活吃杯冰激凌这类时兴地东西,要过一条很长地田间小路才办得到。光坐车也得花两毛钱。不过这里散落地建了一些私人别墅,而且这地方离海很近,洗海水浴很方便。 每天去下海。穿过陈旧、烟熏地草房,就到海滩 在这所格外空旷的老房里,在一片肃静中我解开行李开始读书了。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总是踏实不下来。在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东京的寓所二楼上,我耳边虽然响着远处电车的声音,却还能一页一页地翻着,专心致志心情愉快地学习。 我常常动不动就靠着桌子打瞌睡,有时索性拿出枕头痛痛快快睡个午觉。一睁眼便是满耳蝉噪。这醒来就没完没了的蝉叫声,突然在我耳底里嘈杂起来。我呆呆地听着,不知怎的。有事心中竟涌出一股悲戚。 我拿起笔给朋友们写了几张简短的明信片和几封长信。这些朋友有的留在东京,有的回到遥远的故乡。有回信的,也有没音信的。当然我不会忘记先生。我把自己回到故乡后的情况,用小字写了满满三张稿纸寄了出去。封信时,我心里疑惑先生是否真的还在东京。以往先生同夫人一起出门的时候,总有一位不认识的五十左右上下留短发的女人看家。我曾问过先生,她是谁。先生却反问我:“你看像什么人呢?”我把她误认为先生的亲戚了。先生说:“我可没有亲戚呀。”他同故乡的亲戚一向没有书信往来的。那位我不认识的看门女人,是同先生没有亲缘关系的夫人的亲戚。我给先生发信时,心里忽然闪现出她那背上松散地结着窄带的身影。心想这封信倘若在先生夫妇去什么地方避暑之后到的话,这位梳短发的婆婆,能否马上灵活而热心地把信转送到那里呢。然而,我很知道在信里也没有必要写上这点的。我只觉得孤独,并盼着先生赶快回信。但是,回信却始终没来。 父亲不像去年冬天我回家时那么喜欢下将棋了。棋盘搁在壁龛的角落里,上面积满了灰尘。特别是天皇陛下染病以后,父亲仿佛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他每天盼着报纸,来了自己先看。然后有特地把可看的消息带到我的房间。 “喂,你看,今天天子的病情也登的很详细哪。”父亲常常把天皇陛下称为天子。 “有句有罪的话,天子的病也同爹的相似呢。” 父亲这样说时,脸上便笼罩了一层暗淡的阴云。我听了这话,心里也突然感到一阵不安,说不定什么时候父亲也会死的。 “不过,不要紧把,像我这样没用的人,还能凑合活着哪。” 父亲虽然自己喂自己下了健康的保证,可是现在,似乎也感到要降临在自己头上的危险了。 “爹真的害怕病啦!他似乎并没有像娘说的那样,还想活上十年二十年哪!” 母亲听了我的话,显得很尴尬。 “你劝劝他再下下将棋吧。” 我从壁龛中取出棋盘,拭去上面的尘土。

梦十夜 中文版 《梦十夜 中文版》

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从僧寮退身出来,顺着走廊回到自己住的客房,屋里已经点上了昏黄的落地纸灯笼1。我单腿跪在坐垫上,拨亮油灯,一颗灯花“啪嗒”一声掉落到朱漆灯座上。倏地,房间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隔扇上画着芜村2的水墨画。浓浓淡淡远远近近地泼洒的是墨柳,显出几分寒意歪戴着斗笠走在河堤上的是渔夫。壁龛3上挂着画有文殊渡海像4的挂轴。线香的余烬,依旧在暗处散发着香味儿。寺院很大,四周寂静无声,门可罗雀。落地纸灯笼圆圆的影子映在黑糊糊的天棚上,抬头望去,这影子竟也令人感到栩栩如生。 我支起一条腿,左手掀起坐垫,往右边探了探,那东西在那儿放得好好的。既然东西还在也就放心了,我照原样铺平坐垫,又端坐在上面。 “你是一个武士。是武士嘛,就不会开不了悟!”和尚说道。“看你那总是不能开悟的德行,你大概不是武士!”和尚言道。“是废物。”和尚说。“哈哈,你生气啦。”和尚笑道。“如果委屈了你,你就拿出开了悟的证据来。”说着,和尚面露愠色拂袖而去。真是岂有此理。 摆在隔壁客堂壁龛上的座钟下一次打点儿之前,一定开悟给你看。开了悟,今晚还到僧寮去,拿和尚的首级换我的开悟。如果不能开悟,就杀不了和尚。无论如何也要开悟,我是武士嘛。 万一真的不能开悟就自刃。武士受到侮辱便不能苟且偷生,要死得光荣。 想到这里,我的手又不由自主地伸到坐垫底下,从那儿拽出一把朱鞘短刀。我使劲儿抓住刀柄,除下朱鞘,将其掷向对面,昏暗的房间里蓦地闪出一道寒光。我感到有一股骇人的杀气,自我手中咝咝地溜走。于是,我将这些杀气悉数汇集到刀尖聚成一点。锋利的刀刃也可怜巴巴地缩得宛若针尖一般,向九寸五短刀的刀尖上涌来,我无奈地望着锐利无比的刀锋,突然间想照着一个地方猛刺一下。全身的血液流向右腕,我紧握粘糊糊的刀柄,双唇直打颤。 我将短刀入鞘,放在右侧,然后大盘而坐。赵州5曰:“无。”这“无”到底是什么?我咬牙切齿地骂了声“臭秃驴。” 这时,鼻孔中汹涌地喷出热气,当是咬牙用力过猛所致。太阳穴抽筋似的痛,双眸也张大了一圈。 我看到挂轴,看到落地纸灯笼,看到榻榻米。和尚的秃头也历历在目,甚至都能听见他张开大嘴岔子讥笑我的声音。混账和尚。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秃头割下来开悟给你看。我用舌头根念叨:“无、无。”虽然念着“无”,却还是有线香的香气袭来。搞什么呀!不就是一根线香嘛。 我突然握紧拳头猛砸自己的头,嘴里“呀!呀!”地嚎叫。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乱响,腋下冒出冷汗。脊梁背儿僵直得像根棍子,膝关节剧痛。“就算膝盖骨折了又有什么呢?”我这样想。”可是,疼死了,难受死了。“无”一点儿影子也没有。只要一有“无”来临的感觉,便立刻疼痛难忍。愠色现于面上,癫狂一触即发。我满腹委屈,不禁热泪潸潸。真想一狠心撞到巨石上,来个粉身碎骨。 尽管如此,我还是克制住了,一动不动地坐着,心中按捺住难以忍受的痛楚。那痛楚,像是要从下面提起我体内的肌肉,又急冲冲地欲从汗毛孔冒出来、冒出来,然而到处都水泄不通,连一根可以排泄的汗毛孔也没有,憋得我难受到了极点。 俄而,我便神志不清了。落地纸灯笼、芜村的画、榻榻米、左右交错的搁板6在我眼里时有时无,若隐若现。但是依然没有“无”的一点儿踪迹,只有我百无聊赖地坐着。蓦地隔壁客堂的座钟“铛”一声开始报时。 我大吃一惊,倏地把右手搭到短刀上

少爷 《少爷》

我为了生性莽撞而吃尽了亏。 记得念小学时,我从学校校舍的二楼跳下来,弄得整整一个礼拜起不来。也许有人奇怪,我为什麽会做这种莽撞的事,其实说开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因为当时有位同学,看我在新建的二楼往窗外探头,便开玩笑地对我说: “你这个胆小鬼,再神气也不敢从二楼跳下去。” 他有意戏弄我,我却真的跳了。 当工友将我背回家时,父亲睁大了眼睛,讶异地说: “那有人从二楼跳下而站不起来的。” 我回答说: “下次我跳时,会站起来给你看。” 一位亲戚送我一把西洋刀,这刀在美丽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的朋友看了说: “亮是亮啦!可惜不利。” “怎么不利,什麽东西都切得下,我可以表演给你看。” “好吧!那就切你的手指头看看。” 我不服气地说: = “我不逃也不躲。今晚五点以前我仍停留在港屋,若有事,或想找警察来,什麽都可以,尽管来找我。”豪猪这麽说,我也附和着: “我也一样不逃不躲,和堀田留在同一地方,若要报警,尽管去吧!” 说罢,我们两人便离开了现场。 回到住处,已近早晨七点钟。我一进门就开始收拾行李,房东太太看了,大吃一惊,问我要干什麽,我告诉她说要回东京带太太来。于是付清房租,搭火车来到海边的港屋旅馆,发现豪猪在二楼睡大觉。我想立刻写辞呈,但是不知如何下笔,只好简略写下理由: “兹因私事,急回东京,特此请辞。” 然後,将这简略辞呈,以校长为收信人寄出。 船是晚上六点启航。豪猪和我都疲惫不堪,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两点了。问旅馆服务生,可有警察来过,服务生说没有。 “看来,赤衣狂和小丑两人都没去报警嘛。”我俩说完,开心地笑了。 当晚,我与豪猪离开这不净之地,船驶离海岸越远,心里就越舒畅。 由神户往东京途中,到了新桥我才觉得又回到了这世界。我与豪猪那时分手,迄今未曾再碰面。 啊!我忘了提阿清。到了东京,没立刻去租房子,提着皮包就跑去找阿清,告诉她我回来了。阿清看到我,兴奋得老泪纵横,说:“啊!少爷,你这麽早就回来啦。” 我非常亢奋地告诉她: “阿清,我再也不到乡下去了,要和你一起住在东京。” 後来,我经人介绍,当了街铁的工程师。月薪廿五块,房租六块钱,虽然这房子没有气派十足的玄关,阿清也住得非常满意。可惜,今年二月,她老人家罹患肺炎,终於去世。去世前一天,她请求我: “少爷,我死後,请你将我埋在少爷家的佛寺,我会在坟里快乐地等待少爷来。” 因此,阿清的坟墓也设在小日向的养源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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