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
《芳华》小说讲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一群从大江南北招募而来进入部队文工团的少男少女所经历的残酷的青春、隐忍的爱情和坎坷的人生。 电影《芳华》改编自严歌苓《芳华》小说,由冯小刚执导,黄轩领衔主演,现正在热映。 ❀喜欢《芳华》,请前往影院支持, 购买 图书 或 听书。 |
《金陵十三钗》
严歌苓讲述的每一个关于中国人的故事都那么独特、复杂,并富有深深的感染力。……她笔下的人物如此丰满,而且她是通过对那古老的、男女关系的新诠释,探索和表现他们的处境,……作品以诗一般精细的语言进行陈述…… 小说《金陵十三钗》摹写的是“特殊女人”的言行心态。作品中,她把十三个风尘女子放置于一种特殊的文化和道德的背景之下,进行心灵的剖析和人性的拷问,带给人们的自然是一种剥丝抽茧般的阅读疼痛 。本小说获2006年《小说月报》第十二届百花奖原创小说奖、2006年《中篇小说选刊》优秀小说奖。 第01节 我姨妈书娟是被自己的初潮惊醒的,而不是被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城外的炮火声。她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厕所跑去,以为那股浓浑的血腥气都来自她十四岁的身体。天还不亮,书娟一手拎着她白棉布睡袍的后摆,一手端着蜡烛,在走廊的石板地上匆匆走过。白色棉布裙摆上的一滩血,五分钟前还在她体内。就在她的宿舍和走廊尽头的厕所中间,蜡烛灭了。她这才真正醒来。突然哑掉的炮声太骇人了。要过很长时间,她才会从历史书里知道,她站在冰一般的地面上,手端铁质烛台的清晨有多么重大悲壮。几十万溃败大军正渡江撤离,一座座钢炮被沉入江水,逃难的人群车泥沙俱下地堵塞了几座城门。就在她楼下的围墙外面,一名下级军官的脸给绷带缠得只露一个鼻尖,正在剥下一个男市民的褴褛长衫,要换掉他身上血污的军服。我姨妈书娟这时听见这骇人的静哑中包容的稠浊人潮。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正是那个时刻,人们抱着木盆、八仙桌、樟木箱跳进隆冬的江水,以生命在破城而来的日本军队和滔滔长江之间赌上一局。 书娟收拾了自己之后,沿着走廊往回走的时候,不完全清楚她身处的这座美国天主教堂之外是怎样一个疯狂阴惨的末日清晨:成百上千打着膏药旗的坦克和装甲车排成僵直的队阵,进入停止挣扎、渐渐屈就的城市,竟也带着地狱使者般的隆重,以及阴森森的庄严。城门洞开了,入侵者直捣城池深处。一具具尸体被履带轧入地面,血肉之躯眨眼间被印刷在离乱之路上,在沥青底版上定了影。 这时我姨妈只知一种极至的耻辱,就是那注定的女性经血;她朦胧懂得由此她成了引发各种淫邪事物的肉体,并且,这肉体将毫不加区分地为一切淫邪提供沃土与温床,任他们植根发芽,结出后果。我姨妈书娟在这个早晨告别了她浑沌的女孩时代。她刚要回到床上,听见窗外暴起吵闹声。楼下是教堂的后院,第一任神父在一百年前栽的几棵美国胡桃树落尽叶子,酷似巨大的根茎倒扎在灰色的冬雾里。吵闹主要是女声,好象不止是一个女人。书娟掀开积着厚尘的窗帘一角,看见胡桃树下的英格曼神父。他尚未梳洗,袍襟下露出起居袍的边角。书娟的室友们窃声打听着消息,都披上棉被挤到窗前。英格曼神父突然向围墙跑去,书娟和七个同屋女孩这才看见两个年轻女人骑坐在墙头上,一个披狐皮披肩,一个穿粉红缎袍,纽扣一个也不扣,任一层层春、夏、秋、冬的各色衣服乍泻出来。女孩们和书娟都明白了,英格曼神父在阻止那两个墙头上的女人往院里跳。 |
《寄居者》
那天我一接到你的电话,我就知道他已经不在了。我听说他病了一年多,病中常常吃中国菜、听二胡曲、过犹太礼拜、念叨我的名字。其实我和他之间,并不是人们定义的那种关系。人嘛,总想在一个了不起的人身上找到七情六欲的事。 好吧,随你们的便。把“情妇”这个字眼用来做我的名分吧。我和他都老到发窘的地步。没有这名分已经够受。你的书我读过几本,所以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照实出现在你书里。干你们这行的,非得添枝加叶,对此你们没办法。 首先要告诉你一个上海,就是一船一船的犹太难民卸货一样倾泻在码头上,失修的水泥港口顿时黑了一大片的那个上海。一船接一船的犹太佬靠上了上海的岸。偌大的地球,上海是唯一让他们靠的岸。场面相当壮阔,不难想象这个以迁移和放逐著名的民族的每一次大迁移:三世纪犹太种族全体从耶路撒冷被逐出,地图被抹煞,首都被更名。十三、十四世纪从英格兰、从西班牙和西西里被赶尽杀绝。一船接一船靠岸的犹太佬们站在甲板上,趴在栏杆上,陌生的上海扑面而来。你不难想象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两百多万他们的同胞被逐出俄国国境,就带着跟他们一模一样的憔悴和疲惫,向全世界各个角落四散。 有时候,在上海靠岸的远洋轮哗啦一下打开底舱,里面装成紧紧实实:一个巨大的人饼。那就是从集中营直接上的“货”。这样的船一靠岸,日本兵便会戴着防毒面具,用刺刀拨拉开上海本地犹太人的迎接队伍,冲进底舱,把杀虱子、跳蚤,以及种种已知未知微生物的药粉慷慨扬撒。刹那间,一片黑的人饼就成了一片雪白。 这和我的祖父在十九世纪末的美国得到的待遇相似:一船船梳辫子的中国男人被消防水龙头当街冲洗,冲得大醉般东倒西歪。毒猛的水柱把他们从站着冲成蹲着,然后跪下,最后全趴成一片。 告诉你的这个上海,有百分之八是白种人。这个上海的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勉强把有英国国籍的塞法迪犹太阔佬看做人,犹太阔佬又把俄国流亡的犹太人勉强当人看,而所有这些人再把有钱的中国人勉强当人看,把没钱的中国人完全不当人。再来看看中国人。中国人在这里是指上海人。上海人把江北佬、安徽佬,所有外地佬勉强当人看,而把巡捕房的锡克人当“红头阿三”,把欧洲来的犹太难民当“犹太瘪三”。假如中国有个说法是“三教九流”,那么上海是“九教二十七流”。 |
《天浴》
本书收录《天浴》、《扮演者》、《无非男女》、《审丑》、《黑宝哥》、《少尉之死》、《小顾艳情》、《我不是精灵》及《士兵与狗》等短篇作品。其中,由《天浴》改编、陈冲导演、李小璐主演的同名电影曾获得金马奖7项大奖并独得编剧奖。 天浴——严歌苓 扮演者(1) 更新时间2009-4-22 15:04:34 字数:3109 找上门来时,钱克正和女朋友谈散伙。他光着脚丫,蓬乱着头;女朋友也光着脚丫,蓬乱着头。来人看看他俩的样,一清二楚他俩刚做过什么。被窝团得有姿有态,像人;他俩没了精神,窝在那儿像被子。 来的是舞剧团的编导,姓沈,耳朵上总贴满小胶布块儿,每块里面都是一根针,每一根针都治一个病。沈编导以为人们在她背后也叫她沈编导,不知道她一转背人全叫她“后勤部”,意思指她那个天真活泼的大臀。 “有件重要的事跟小钱单独谈。”沈编导对钱克女朋友说。 钱克脸更灰了,明白她要谈什么。让他弄得连打三胎的菜场女售货员肯定找到剧团门上来了,不然就是她丈夫找来了。 等女朋友一退出去,沈编导马上眉开眼笑。钱克糊涂起来,气氛里没有算总账的意思。 “《娄山关》里缺一个重要角色。”她说,一脸细皱纹鱼一样游动。 《娄山关》是沈编导新编的一个现代舞剧,里面有一段领袖独舞。近两年电影里不少过世的伟人再世,但让领袖舞动起来,是个绝对创举。剧团的人议论:“后勤部这下子非打红不可!” “这个重要角色就给你!”沈编导说。 钱克正在那儿无聊地蠕动,听到此猛一静,险些闪了脊梁。钱克二十九岁,早年学舞蹈没能兼顾学文化,因此他出落成一个不完全的文盲。他的文盲素质使他沉静,不爱加入是非,不争夺角色,有种原始的高贵。他甚至是有诗意的:对某件东西空瞪一会眼,再沉醉之极、心乱之极的叹口气。有次去拉萨演出,他很长时间的看着天空,叹出诗来:“啊,蓝蓝的天空一丝不挂!” 钱克拿他晴空一样透明的眼睛看着沈编导:“给我重要角色?” “对,你。”沈编导笑得像个妇女主任。 “我……我一年多没咋练功,一身肉,重了二十多斤。” “重才好。”沈编导说,隐喻无限的。 钱克是惟一不晓得她那创举的人。他对剧团正进行的活动一向是超脱的。他跟沈编导这样的剧团首脑几乎没有往来;不像其余的人,生杀大权给这女人掌握着,当她面认她做皇母娘娘,背地又屈得慌,一口一个“后勤部”的复仇。钱克从不像这些人,对沈编导把脸翻袜子一样翻,他一向对舞蹈和做人方面的进取抱浑然超然态度。抑或他根本没有态度。对沈编导的全部印象就是她有个尖下巴、大眼睛的十四岁女儿,怀抱一只尖下巴、大眼睛的白猫。 沈编导已搜寻出一面镜子,此时正用巴掌抹去浮灰。“忽”地一下,她像推出电影大特写一样把镜子推到钱克眼前。 |
《穗子物语》
穗子是不是我的少年版本呢?当然不是。穗子是“少年的我”的印象派版本。其中的故事并不都是穗子的经历,而是她对那个时代的印象,包括道听途说的故事给她形成的印象。比如《梨花疫》中的男女角,都真实存在过,但他们的浪漫故事,却是在保姆们、主妇们的闲言碎语中完整起来的。我写这两个人物时,只有对男主角的形象和性格的清晰印象,对他传奇背景的记忆。根据他的性格和背景,我找出这个爱情故事的逻辑,把当年人们猥亵娱乐式的闲话,拼接成穗子的版本。 自序/1 老人鱼/1 柳腊姐/29 角儿朱依锦/43 黑影/58 梨花疫/75 拖鞋大队/91 小顾艳传/123 灰舞鞋/160 奇才/255 耗子/272 爱犬颗韧/298 白麻雀/330 |
《第九个寡妇》
她们都是在44年夏天的那个夜晚开始守寡的。从此史屯就有了九个花样年华的寡妇;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岁。最小的才十四,叫王葡萄。后来寡妇们有了称号,叫作“英雄寡妇”,只有葡萄除外。年年收麦收谷,村里人都凑出五斗十斗送给英雄寡妇们,却没有葡萄的份儿。再后来,政府作大媒给年轻寡妇们寻上了好人家,葡萄还是自己焐自己的被窝,睡自己的素净觉。 那个夏天黄昏村里人都在集上看几个闺女跟魏老婆赛秋千。魏老婆儿七十岁,年年摆擂台。一双小脚是站不住了,靠两个膝盖跪在踏板上,疯起来能把秋千绳悠成个圆满圈圈。就在魏老婆荡得石榴裙倒挂下来,遮住上身和头脸,枪声响了起来。人还噎在一声吆喝中,魏老已经砸在他们脚边,成了一泡血肉,谁也顾不上看看老婆子可还有气,一条街眨眼就空了,只有魏老婆的粉绿石榴裙忽扇一下,再忽扇一下。 假如那天葡萄在街上,魏老婆说不定会多赛几年秋千。葡萄在,葡萄常赖在秋千上,急得魏老婆在下面骂。葡萄听见响枪也不会头朝下栽下来,把人拍成一泡子血肉。对于葡萄,天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听人们说:“几十万国军让十万日本鬼子打光了,洛城沦陷了!”她便说:“哦,沦陷了。”她想的是“沉陷”这词儿象外地来的,大地方来的。 |
《小姨多鹤》
狼烟不止一处。三面环绕的山坡上都陆续升起狼烟。随着天际线由黄而红,再成绛紫,一柱柱狼烟黑了,下端的火光亮了起来,越来越亮。天终于黑尽。火光里传出“”的吼声。 村子里处处是女人们急促的木屐声。她们佝着腰蜷着腿跑得飞快,边跑边叫喊:“中国人来啦!”自从那种叫原子弹的东西把广岛和长崎夷为平地,中国人就常常来打一阵枪或扔几颗炸弹。女人们很快就习惯佝腰蜷腿地跑步。最后一次满洲招兵,四十五以下的老小伙子们也全走了,眼下剩的村民中,绝大多数是女人。女人们把自己家的孩子召唤回家,十五六岁的少年们已经在护村墙的射击口各就各位。护村墙有半米厚,上下两排射击口,绕村子一周。六个日本村子都有护村墙,是他们从日本刚来的时候筑的,那时都认为本部首长多此一举:中国人见了日本人能躲就躲,躲不过去就鞠躬让道。这些天不一样了,代浪村的人们叫喊“中国人来了!”就像不久前全中国的中国人叫喊“日本人来了!”一样凄厉。 三天前,六个日本村子的村民集合起来,向满洲最北边的小火车站开拔。那个站叫盐屯,在满洲最北端,是他们从日本来满洲时下车的地方。他们打算在盐屯搭乘最后一班开往韩国釜山的火车。然后他们会乘上回日本的船,顺着他们多年前的西进渡满路线回去。六个村子加起来,三千多口人,不少人把牲口也带上了,给腿脚不灵的老人和不耐劳累的孩子们骑坐,或者拖拉行李。在盐屯站等了一夜一天,等来的却是本部的电报,让村民们立刻退回村里,因为大批苏联坦克已经过了中苏边境,也许会跟他们迎头撞上。代浪村的铃木医生跳上火车,叫村民们别听本部的,前进和后退都是赌博,真正的日本人应该选择前进。火车空空地开动了,一个空空的窗口,伸出铃木医生不甘心的脸,还在叫喊:“跳上来吧!笨蛋!” 狼烟弥漫过来,低低地压在村子上空,给秋后骤冷的空气凝成一股浓烈的辛辣。火光渐渐繁衍成无数火把,漫山遍野,全中国的人都来了似的。吼声远比枪声吓人:“………………” |
《赴宴者》
董丹是不信兆头的人,否则见了长脚红蜘蛛、双黄蛋,这些老家长辈们眼中的不祥之物,他就会打消吃宴会的念头,跟他老婆小梅一块去领厂里发的过期罐头。他却抡起塑料拖鞋,把爬过床头柜(以搓衣板、砖头拼搭,上面覆盖钩花桌巾)的红色蜘蛛打得稀烂,对早餐桌上的双黄蛋也视而不见。 现在你知道我们在哪儿了:在董丹的宿舍。这间大屋原来是个办公室,坐落在北京近郊一家罐头厂的厂房顶上。这时是早上十点,董丹正在小梅给他握着的橡皮管子下面淋浴。小梅站在椅子上,使劲想把管子抓得稳些。因为从那根爬在天花板下面的生锈水管里出来的热水喷一口、吐一口,很难稳定。这楼上的人就这么洗澡:从车间的水管上截流,窃引车间排出的、仅仅是看着干净的热水。三年前工厂关了大半,百分之六十的职工都"下了岗",只拿百分之二十的工资。一天,董丹带着他的肥皂盒、稀牙豁齿的梳子、塑料拖鞋回到家,告诉小梅,他把自己在车间的储物柜全拿回来了,这辈子也不用再上夜班了。开始他还不急着找工作,两个月后他发现银行里就剩了五十五元,还不够两人吃顿麦当劳的巨无霸。 过了两天,董丹在报上看到一则招工广告。一家五星级酒店征聘警卫,要求应聘者身高一米八以上,身强体健,五官端正。董丹穿上了他最体面的行头:一件化纤合成料的西装外套,一条卡其裤,脚上的黑皮鞋,配上跟一个邻居借的"Playboy"手提包。他刚晃进大厅,就迎上来个女人,问他是不是应邀而来。他点点头。她说他来晚了,会谈早就开始了,说着就把他推上了电梯。下了电梯穿过中庭长廊,来到一间大宴厅,里面的宴会正要开始。前方麦克风上方挂着条红布幔,上头写着:"植树造林,向沙漠索回绿地!"那女人让他自己找位子坐下,一面就消失了。 他在靠门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宴会已经开始,他正好饿急了,就把面前盘子里的东西全扫进肚里,也不知道都吃了些什么。他邻座的一个男人向他自我介绍,他是《北京晚报》记者,又问董丹是哪个单位的。董丹只希望谁也别理他,让他好好地白吃一顿,随口回答他是《北京早报》的。那人说他没听过,董丹说是家新媒体。网络媒体吗?没错,是网络媒体。董丹吃饱喝足了,正打算找机会开溜,那记者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去领钱。什么钱?就那两百块车马费呀,他们的"意思意思",劳驾大伙儿跑一趟,给这个会议宣传宣传,造造声势什么的。把你的名片交给他们,他们就给两百块,指望你回去写篇报导呗。董丹干咽了几下口水:两百块!等于他们下岗工人半个月的月薪,还吃得跟皇上似的──不过就是一张名片的事! 第一部分 第2节:赴宴者(2) 一出门董丹就直奔一个印刷铺子。他挑了最华贵的式样,印了一大沓上头有某网络传媒字样的名片。在酒席上他早打听清楚了,网络传媒这东西,反正每天有无数家开张、又有无数家倒闭。 直到二○○○年五月的这个将要在他生命中出现转折的早晨,吃宴会成了他的正经营生,日子过得挺滋润。他站在淋浴的水流里,还在回味昨天的午宴。 他一面用块粗糙的毛巾搓背,一面问小梅,信不信他已经把全中国的美食都尝过了。她说她信。这回答让他不太满足。每次他想要在她面前拽一拽,她都是这么容易就被唬住了。如果问她,他是否够格做个首席美食专家,她一定说:当然,你不够格谁够格?她那睁着大眼睛的崇拜样固然是讨董丹欢心的,而正是缺乏挑战性让他觉得没劲。他抬起头,看见小梅双手高高举着水管,脸都累红了。她今年二十四,又小又饱满的身段,自来卷的头发往脑后一系,露出一张小姑娘似的圆润脸蛋。 "错了。"他说,"有个菜我就从来没吃过。" "什么菜?"小梅问。 "一口咬下去,吃不出来。把菜单拿来一看,可吓着我了。"他隔着水汽朝她看一眼,"你猜那菜是什么做的?" 她马上摇头,笑眯眯地:"猜不着。"每次跟她玩猜字或谜语,她总是这样立刻投降:她的小脑袋才不去费那个事。 ========= 董丹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个群落的一分子,感到很沮丧。老十对他还当作神一般侍奉。 "他们抓人的时候,我也在场。便衣警察突然从每个地方冒了出来,每一张桌上几乎都有一两个。你想啊,这不也是一帮宴会虫吗?好几张脸看着面熟。他们也在各大宴会游串好久了,跟着混吃混喝。整个大扫荡,五分钟就结束了。大伙儿接着吃的时候,聊的就有盐有味儿了。"高兴回忆起那一天的情景。 真的就差一点。否则他现在也在监狱里啃馒头就咸菜,睡光秃秃的水泥地,或者有张席。那会是一间挤得像鱼市摊位一样的房间,两个全身馊臭的男人把他夹在中间,他们那长久没洗的"老二"一股异味。他也许会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也许就这样失踪了好几天,小梅都不知情。老十让他幸免了那么个下场。 "等你那篇文章登出来,你说不定走红。这是玩火型的文章,你不是换得名声,就是招致厄运。冒这个险,你觉得值吗?" 她在讲什么,董丹并没有真正往心里去。他的心里仍在想象着,因为他的逮捕而伤心欲绝的小梅,带着她做的热汤面来探监而遭拒。而老十发现他失踪后,一定以为董丹跟其他那些得了好处就拍拍屁股走了的男人没任何两样。 "你最近见陈洋了吗?"高兴问。 "没有。" "有时间快去看看他。" "我不是把你要的采访录音带都给你了吗?" "你真是操小姐操傻了?陈洋的前妻指控他逃税,现在是头号新闻。好几家报纸都拿它作头条。那个前妻接受了许多记者的专访。"高兴一边说一边把香烟的烟灰东弹西弹,就是不往烟灰缸里弹。这个女人很邋遢,因为她把邋遢当成一种潇洒。"我告诉你,这事不看好。如果陈洋被确定有罪的话,他可是要坐牢的。现在他拒绝接受媒体采访,连那些平日跟他接近的人都见不到他。可是你不一样,他会见你的。" 董丹也相信老头会见他的。 高兴认为现在正是刊登关于老艺术家长篇专访的最好时机。不过得把这个新的事件加进去,然后会把它改成比较负面的文章。为什么?他问。因为这是现在读者们想要读到的。董丹还得帮她一个忙,她说,再去跟陈洋见个面,想法从他那儿再挖些细节,了解一下他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对于自己被出卖,有什么感觉。她相信老头儿这时急需一个可信任又有同情心的人,好听他倾吐。这个人就是董丹。董丹认为呢?是,他也这么认为,董丹说。高兴告诉他,一定要利用老头儿对他的信任,提供老头儿所需要的同情。陈洋现在肯定特别希望得到媒体的同情,可惜自从那次孔雀宴之后,他一直没有完全和媒体重修旧好。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不能够跟他们接触的原因。高兴说她敢赌一万块钱:现在老头一定为那次在孔雀宴上得罪了媒体后悔莫及。 "我还敢打赌,那个李红这时候也一定走人了。真没劲,是不是?贱货们就做不出点新鲜事儿来。"她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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