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华随笔集》
矿泉水 从前强奸不容易 看新闻,那些甚麽老师、教练、医生……性侵犯甚至强奸少女,过程都好像手到擒来,「少说话多做事」,做了再说。 究竟这是一种手段的进步?抑或人性的退步? 淫魔当然有罪,但上钓的女子自己也有一点责任。因为某些是「抗拒不力」。 这晚刚看到粤语陈片,也有淫魔迫奸的戏场。从前的淫魔,大部分由石坚、姜中平、金雷、刘克宣、陈锦棠……等垄断,胜在熟手。受害女子则是南红、吴君丽……等「所有花旦」。他们的纠缠长篇大论:—— 「你好放我咯 !」/「放你都得,你乖乖地应承我啦。」/「你放我,同你做牛做马 报答都心甘情愿。」/「我要你家报答我!」/「我唔明。你想点?」/「我系男人,你系女人,嘿嘿嘿……」/「究竟你想点?」/「我想你乖乖地……」/「你唔好行埋呀,我!」/「你啦,呢度无人听见。」/「我真系!你唔可以样!」/「嘿嘿嘿……」(他去强奸,首要任务是先行解开自己的衣钮,而不是裤钮。) (不要紧,玉女一定逃过魔掌的。) (也许是口水多过茶,说得累了,她又「不明」,性欲也降低了……) ——从前,强奸比较不容易。 尽一点点力 在深圳两天,到过很多从没讲到(也没想过要到)的地方。因为朋友的朋友是有力人士,已知庾文翰失踪十多二十日的事件,可以帮忙。听说在××、××、××……,即派人手去?好飘忽。 告知桂姐起了的卦(利西或西南,不利东北……等等)。大概他们比较理性,不考虑感性的因素,所以:「如果凭『感觉』,不如给你人和车,随你要到哪便哪吧。」——我想,走一趟,没问题。 |
《霸王别姬》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 每一个人,有其依附之物。娃娃依附脐带,孩子依附娘亲,女人依附男人。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床上,离开了床即又死去。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台上,一下台即又死去。 一般的,面目模糊的个体,虽则生命相骗太多,含恨的不如意,糊涂一点,也就过去了。生命也是一本戏吧。 折子戏又比演整整的一本戏要好多了。总是不耐烦等它唱完,中间有太多的烦恼转折。茫茫的威力。要唱完它,不外因为既已开幕,无法逃躲。如果人人都是折子戏,只把最精华的,仔细唱一遍,该多美满呀。 帝王将相,才人佳子的故事,诸位听得不少。那些情情义义,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都瑰丽莫名。根本不是人间颜色。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就这两张脸。 他是虞姬,跟他演对手戏的,自是霸王了。霸王乃是虞姬所依附之物。君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当他穷途末路,她也活不下去了。但这不过是戏。到底他俩没有死。 怎么说好呢? 咳,他,可是他最爱的男人。真是难以细说从头。 粉霞艳光还未登场,还是先来调弦索,拉胡琴。场面之中,坐下打单皮小鼓,左手司板的先生,仿佛准备好了。明知二人都不落实,仍不免带着陈旧的迷茫的欢喜,拍和着人家的故事。 灯暗了。只一线流光,伴咿呀半声,大红的幔幕扯起—— 他俩第一次见面。 民国十八年(一九二九年),冬。 天寒日短,大风刮起,天已奄奄地冷了。大伙都在掂量着,是不是要飞雪的样子。 只是冬阳抖擞着,阴一阵晴一阵。过一天算一天。 天桥又开市了。 漫是人声市声。 |
《李碧华短篇小说》
北宋年间,洛阳城北邙山一座破旧的古庙前,来了一批官府中人。 此庙在前朝,香火曾经鼎盛。经过岁月,墙壁坍颓,神像的全身已告剥落,壁上的画,面目模糊。 不过庙外几株苍老的松树可以见证,这冷落萧瑟的寺庙,一度客来客往,为了欣赏壁上那五圣千官八十八神仙的行列。相传是吴道子的真迹。 就连杜甫,也题诗称颂"森罗移地轴,妙觉动宫墙。五圣联龙衮,千宫列雁行。冕旖俱秀发,旌旗尽飞扬。" 时间是无情的。 多麽恒赫的作品,颜色退去,建筑崩塌,难以好好留存。 至於是谁的遗迹,也无从稽考了。一般老百姓,不问情由,还是希望出自高人手笔。 他们好事地围睹。 官差赶人: "站开些!站开些!此庙三日内封闭,因官府决意重修。壁画重绘,此旧墙将拆掉……" "哎,好可惜呀!都砸烂。" "难道拎回去保存?谁会买下一道墙壁?" 老百姓都在营营耳语。 "即便富商巨贾,也只不过选取较完整一角作个记念吧。" "东壁那麽大,西壁也那麽大!" "——有什麽会得比填饱肚子重要呢!" 结论总是这样。 |
《川岛芳子》
北平,北池子,东四九条胡同三十四号的大门外,来了十名神秘的大汉。 周遭死寂,呼吸不可闻。金风有点凄紧。胎噪的蝉声随着敌人铁蹄,为风雨吹散了。阶下开始有死去一季的蝈蝈悲鸣。 这座古老的公馆房子,朱红青蓝大宅,黑夜中益显森森然。”如一袭过时的重裘,遮天盖地困围着,里头的人喘不过气。 门坎很高,红漆金环,厚重结实。 一名大汉敲门环,好一会,有人应了,才开一条缝,众无声一拥而入,把应门的老佣人堵在门上,二人把药喷向两头狼狗脸上,顷刻控制了局面。 老佣人吓得目瞪口呆,不敢声张,竟尔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房子有三进,精锐的十人小组闪身到了后花园。院内有皤暧逃跑声,其中二人,迅速急步出去,手枪一举,这日本男人便颓然,垂下头来就擒。 “在哪儿?”大汉用眼神表示了疑问。 老佣人默默带到了后进,指一指左边的房间。 大家都很明白:目的物在内。 这批“行动组”人员,也知此行艰险。他们一接到上级命令,已经展开周密的监视与部署,掌握一切资料,对目的物了如指掌。一宗热切渴望着的任务:是因为中间神秘传奇的色彩吗? 到了最后关头,面临揭晓了,会不会在此一刻,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功亏一篑?久经训练、神情安然自若的大汉,心头也一阵乱响。山而欲来风满楼。 其中一人轻轻地撬开这房间的门。 漆黑一片。 大家面面相觑,迅雷不及掩耳,四个人已散至角落,借着室外微弱的灯光,隐约见房间正中,有张特大的铜床。 一顶红罗纪金帐软软洒下。 床上影影绰绰。 她在床上吗? |
《诱僧》
第一章 1 他使的是“夸父追日”。 剑虽为双刃短兵,却是百刃之君。过柔则卷,过刚则折。能拥有一把好剑,等于得到另外一只手。自黄帝采首山之铜以铸剑后,一直以来,它都是兵器中之上品。武官侠客,山野沙场,稀世名剑总是伴随它的主人,忠心不变。 剑从不辜负人。 石彦生的佩剑由他的父亲传下来。 在前朝,隋大业十二年,炀帝南游江都。他骄奢淫逸,民心思变,太原留守李渊,派长子李建成指挥左路三军,次子李世民指挥右路三军,沿汾水。渭水进兵。人强马壮,次年十一月,打下长安,建立唐朝,改元武德。 石玮于此役阵亡。 他的宝剑,由儿子石彦生继承。九年来,已成为东宫太子李建成极其倚重之一员虎将。 今日,长安城南的郊野,正举行祭天。 仪式盛大而隆重。 李渊安于王座。 他的儿子与部署均列席。建成资质平平,因居为长,封为太子;次子世民,才识过人,雄心勃勃,虽不服气,也只能眼巴巴地尊兄为主,退为秦王;四子元吉,一向机灵暴躁,被封齐王。三子玄霸早死,看不到大唐盛世。 “破阵乐”响起了。 女声为祭田之舞作致语: “卫王入场,咒愿神圣,神皇万岁,孙子成行。” 一百二十个舞者,披甲执戟,排作“鱼丽阵”、“鹅鹤阵”…… 主跳者出场了。 |
《李碧华其他随笔》
文章来源:香港李碧华专栏 点击数:804 更新时间:2003-12-7 原来陈道明影龄已有三十年。早期作品香港观众当然不熟悉,但康熙、《黑洞》中的黑道老大,印象深刻。 《英雄》大牌林立,但演得最好最压场是他。近日《无间道Ⅲ》宣传照,位位摆甫士做足戏,但陈气定神闲相当内敛,别树一格。 还没看电影,不知他的角色。但在《Ⅱ》,胡军就未能原声念白,配音令表现打了折扣。 在中国大陆,陈是一级演员,fans无数。但他很「寸」,接受杂志采访时表示:「我有兴致想说时,说上两句,不想说时,就不说。我这种所谓的名人,最大的存在,看演出的角色就可以了。出书出自传,是文化的悲哀,是亵渎文字的过程,别听我们废话。」 膨胀、浮躁、千方百计博见报的名人红星人气偶像,怎敢这样表态?多蠢多无礼的问题亦舍不得转身就走不回应——因为靠这个。 如果有一天名利失落,有心理准备吗?陈说:「只求『坐着特别安静,躺着特别舒服,动时特别充实』。」 题外话:从前某日,张国荣有意当导演:「非要找陈道明演一个角色。」「为甚么——」话未完,哥哥指指走过的唐唐笑:「看,像不像?」真的很像。 文章录入:品道明鉴 长短句 *小孩跌倒时,若左右一瞥,没有大人在身边,竟便不哭,干脆自己爬起来算了——有人呵护你的痛楚,就更疼。没有人,你欠矜贵,但坚强争气。 *智者是最快乐的。——只有“自以为”是智者的人才忧郁。这要分清楚。 |
《秦俑》
第一节 它是一只蚁。 蚁,是万物中最微末的生命。 这只蚁,不知如何,开始懵懂地、在土隙中一直往前走。它缓缓地走着。 如果蚁有籍贯,它便会知道此处是陕西省临握县一座山的底下。如果它有眼睛呢,得见面前景物,一定震惊得颤抖。 四周还是很幽黯。 只能借着不明来历的光华扩散。先见到炯炯的眼睛,然后是鼻子,然后是一张威武的脸。浮在黑色上,凝静如死。他直立着。 蚁在赭黑色的靴边走过。隔不多远,又是另一对靴…… 这个军阵是由四个小阵勾连而成的。第一个是由三百三十四个弩兵组成的方阵。第二个是由六十四乘战车组成的车阵。第三个是由将军、步兵、骑兵混合编组的长方形军阵。第四个,战车六乘,骑兵一百零八,排成十一列。 每一个战士,都沉雄、刚毅,嘴唇抿得紧紧。他们束发盘髻,或轻装、或甲衣,或挟弓弩、或佩长剑,或立、或跪,都有一股慑人气势。马,眼眶隆起,睛如铜铃,耳朵高坚,奋鬃扬尾,引颈嘶鸣。 军阵蓄锐待发。 蚁又走了好一段日子,它渐渐地老了。这里的战士,仍是一动不动的。 ——因为他们都不是人,是陶土造的俑。 这是一个陵墓。 陵墓的顶部是天,有二十八星宿。底部是地,有水银为四渎百川江河大海。松柏玉石雕成,凫鹤金银镶造。通壁奇珍异宝。 一片死寂中,忽然, 吁—— 有一下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是谁?是谁? 这叹息来自幽宫,诡异莫名。浩瀚的俑海中,声音回旋,不忍遁去。 人鱼膏燃点的烛火,顽强地残照着。 但这只蚁,已走完它的一生了。 终于它栖止于一个微末的点上,成为尸体。 它当然不知道,用它整整的一生,方才走至这陵墓外缘一个小小兵马桶阵中央。像这样的军阵,有无数个,星罗棋布在四围。如果有缘一直深入,才可见到城墙、城门、陪葬坑、地宫、陵寝……天下最伟大的陵墓,由最伟大的皇帝,自公元前二四六年他即位开始,花用了一生的时间和精神,直至公元前二一零年冬入葬,历时三十七年,动用了七十二万人力,还没彻底完成。 这是一个深沉的、没有晨暮的世界。在一座城内。 每一个埋葬在此的生命都不甘心。 |
《潘金莲之前世今生》
血,滴答、滴答而下。在黄泉上,凝成一条血路。 此处是永恒的黑夜,有山、有树、有人,深深浅浅、影影绰绰的黑色,像几千年前一幅丹青,丹青的一角,明明地有一列朱文的压边章,企图把女人不堪的故事,私下了结,任由辗转流传。 很多很多大小不同的脚,匆促赶着路。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赶着投胎去的脚群中,有一双小脚。 细看这双弓鞋,大红四季花,嵌入宝缎子,白经平底绣花,绿提根儿,蓝口金儿。正是曲似天边新月,红如退瓣莲花。恰可便是三寸。 小脚一步一趔趄,好似不想成行。 这条血路,便在小脚之旁,境蜒划出她的心事。 只见血自一领头颅滴溅。 发辔簪环都已滚落,空余乱发纷披。乱发中,犹藏一朵细细红花,喜气骤成噩梦,红花不得不觅地容身。 这头遭齐颈割断,朝后怒视,满目冤屈不盆,银牙半咬,呵得纸钱灰也不敢飘近。 女人一手提住自己的头,一手捂住自己胸口。 分明是新娘子装扮,一身红衣艳服。心下曾经暗思,他既不责我毒害了亲夫,也不嫌我沦为官人五妾,可见还是有心。 然而捂住的胸口,有个血窟窿,早已中空,心肝五脏被生扯出来,四下无觅。一念及此,女人浑身都是疼痛。 身前身后,尽是杂沓的影儿,女人不知何去何从。 小脚价计。 前面有座凉亭。人群拥至,均在喝茶解渴。便见"孟婆亭"三字。 阴魂经各殿审判,至此已是饥渴交织,渐近阳间,苦热侵逼,纷纷自投罗网。 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孟婆,主掌此亭。各人自她手中接过"困忘"茶汤三杯,一口喝尽,慌忙投胎去也。 无主孤魂漂漾而至。孟婆把她唤住了。 "潘金莲!" 女人被她一招,不由自主,便上前去。 孟婆拎起她在阳间被快刀斩下的头颅,血本枯,人带根。才一按一接,便已会上,安于原位。 女人泪盈于睫,依!日回头望向过去,仇怨难解。 孟婆劝道: "过来喝过三杯茶汤,前生恩怨爱恨,也就全盘忘却了。" |
《生死桥》
民国十四年·冬·北平 “鬼来了!鬼来了!” 看热闹的人声轰轰炸炸,只巴望一个目标。 小孩们惊心动魄地等。忘了把嘴巴给阁上,呵呵地漏出一团白气。 神神魂魂都凝住。 只见左面跳出一只黑鬼,右面跳出一只白鬼,在焚焚的诵经声中,扑动挥舞。黑鬼和白鬼的身后,便是戴着兽面具的喇嘛,他们的职分是“打鬼”,又回“跳步扎”,鬼是不祥物,要是追逐哄打驱赶出门,保了一年平安。黄教乐器吹打,锣鼓喧嚣带出了持钵念咒的大喇嘛,不问情由不动声色的一张黄脸,一身黄锦衣,主持大局。 远远近近的老百姓,都全神观戏,直至黑白二鬼跳得足了,便脱除鬼服,用两个灰面造的人像作替身,拿刀砍掉,才算完了“打鬼”日。明天还有,唤作“转寺”日。这便是正月二十九至二月初一的雍和宫庙会盛事了。 丹丹才第一次看“打鬼”,两颗眼珠子如浓墨顿点,舍不得眨眨。眼看黑白二鬼又绕到寺的另一方,马上自人丛中鼠窜出去。 叔叔背着人,一转身,才瞥到丹丹那特长的辫子尾巴一鞣。 丹丹以为抄小路绕圈子,可以截到鬼迹,谁知跨进第一重门户,转过殿堂,一切混声渐渐地被封住了似的,闷闷地不再闹响。十岁的丹丹,知道走错路,她也不害怕,只是霎时间无措了。待要回头觅路,抬头见着踞坐的弥勒佛,像满面堆笑欢迎远方来客。它身畔还有四大天王:一个持鞭,一个拿伞,一个戏蛇,一个怀抱琵琶,非常威武。 丹丹记得此行雍和宫,原是为了她黄哥哥来的。心中一紧,又念到他们那天的杂耍,表演“上刀山”。平地竖起一根粗木杆,两边拉有长绳,杆顶绑着桌子。念到软梯、横梁、明晃晃向上的刀口,光着脚踩上刀口的黄哥哥、攀到杆顶、爬上桌子、拿顶——他摔下来了,地面上炸开一个血烟火…… 原来无端到了这万福阁,楼高三层,大佛的头便一直的伸展,到三层楼上去。据说它身长七丈五,地下还埋着二丈四,总计九丈九。 丹丹费了力气,只觉自己矮巴溜丢的,仰头看不尽。她是不明白,这大佛有没有灵,不知可否叫她黄哥哥再如常走一两步——她不要他抛起水流星,腾身跳起,翻个筋斗落地扬手一接。她也不要他跟她来个对头小顶…… 只要他平平常常地走一两步,从那个门迈进这个门。 叔叔背了他来庙里求神,他念着有鬼了,只要迎祥驱祟,大概会好起来。所以在喇嘛手挥彩律法器,沿途洒散白粉的时候,叔叔就像大伙一样,伸手去撮拾,小心放进口袋中,回去冲给身子残废了的病人喝。 黄哥哥是瘫子了。要说得不中听,是全身都不能再动了。就为了“上刀山”摔下硬地来。 “请大佛保佑我黄哥哥!”丹丹磕了三下头。“如果你灵了我再来拜你。你要是不灵,莫说你有三层楼高,我也不怕,我攀得上,给你脸抹黑锅!我们后天回乡下去了,你得快点把身边的鬼给打跑。” “噢” 香烟茶绕的殿上传来答应。丹丹猛地四下一看,什么都没有。一定是大佛的答应。她倒没想过,突如其来,恐惧袭上了心头。 她要回到人群中,告诉叔叔去。 一团黑影自她脚下掠过。 丹丹一怔,是啥? 丹丹虽小,可不是养尊处代的小囵儿。自天津到北平,随了黄叔叔一家,风来乱,雨来散,跑江湖讨生活。逢年过节的庙会,摆了摊子,听叔叔来顿开场白:“初到贵宝地,应当到中府拜望三老四少,达官贵人。只惜人生地生,诸多多谅解。现借贵宝地卖点艺,求个便饭,有钱的帮钱场,没钱的帮人场。咱小姑娘先露一手吧……”她是这样给拉扯长大过来。 |
《青蛇》
这是一个关乎“勾引”的故事。素贞、小青、许仙、法海,他们四人之间情感纠葛、恩怨缠绕。原本的姐妹之情、男女之爱、佛门之法,都变得不可分,也分不开了。这是一个关乎“荒唐”的真相,“我杀给你看!笑声在寂寂的西湖孤零零地回荡……断角的独角兽,失去灵魂的生命。玉树琼枝化作尘烟。什么一生一世?这是许仙自创的笑话。” 我今年一千三百多岁。 住在西湖一道桥的底下。这桥叫“断桥”。从前它不叫断桥,叫段家桥。 冬天。我吃饱了,十分慵懒,百无聊赖,只好倒头大睡。睡在身畔的是我姊姊。我们盘错纠缠着,不知人间何世。 虽然这桥身已改建,铺了钢筋水泥,可以通行汽车,也有来自各方的游人,踩着残雪,在附庸风雅,发出造作的赞叹感慨,这些都不再那么容易就把我俩吵醒了。 西湖本身也毫无内涵,既不懂思想,又从不汹涌,简直是个白痴。竟然赢得骚人墨客的吟咏,说什么“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泳州”。真是可笑。 我在西湖的岁月,不曾如此诗意过。如果可以挑拣,但愿一切都没发生。 |
《胭脂扣》
我的目光自报纸上的三十名所谓"佳丽"的色相往上移,见到一名二十一二岁的女子。 她全部秀发以喱膏蜡向后方,直直的,万分帖服。额前洒下伶仃几根刘海,像直刺到眼睛去。真时髦。还穿一件浅粉红色宽身旗袍,小鸡翼袖,领口、袖口、襟上绲了紫跟桃红双 绲条。因见不到她的脚,不知穿什么鞋。 一时间,以为是香港小姐候选人跑到这里来绕场一周。——但不是的,像她这般,才不肯去报名呢。俗是有点俗,却天生丽质。 我呆了半晌,不晓得作答。 |
《蓝蜘蛛》
非常苦恼——自从女人发现自己的“特殊癖好”,令家中杂物越来越多。堆满了小房间、厨房、衣柜,连天花板的暗格也快摆放不下了…… 这些杂物不重,但颇为阻碍。都是一些“空罐头”。 女人也担忧这些“空罐头”终有一天被揭发。废料的处理令人伤透脑筋。 三年前,女人仍是一个五呎四吋、文静而标致的业务经理。身材纤巧但双腿修长,喜欢穿细跟高跟鞋。女人常常觉得腿比脸的分数高。 成衣厂老板,蔡志翔,就这样爱上她。 女人,有时在在凌晨二时急电。 声音透着恐惧: “有……有一只手掌般大……的……蜘蛛在天花板——” 那黑茸茸的红斑蜘蛛,其实个子不大,腹部鼓鼓的,一动不动地伏在天花板正中。但指抓很长很长,半伸半曲,如一只鬼手。 不知怎么办,吓得泪水都淌下来了。女人终于忍不住,把天天见面的男人找来。 |
《钥匙》
我的冷汗像一条条小虫,蠕蠕爬下来……。 回想最初,只不过是电话。 “铃——铃——” 电话响了。我知道又是神秘人:“喂——喂——” 果然! 我入伙才一个月,装修、搬家、整顿一切,已累得半死,还要受这种无头无尾 的电话的折腾。——我猜“她”是女人,凭我对轻微呼吸的直觉。她好像逼切地找 一个人,但有不敢开口。 不知道电话号码上手是谁。但我有时工作至午夜,实在太气恼了。终于我向电话公司要求:如果来电拒绝显示号码,一律不接听,或进入“电讯箱”留言。 |
《流星雨解毒片》
北京回来以后,飞飞就“病”了。 她不知道是头疼,抑或发热,还是肠胃出了问题——总之整个人也不快乐。 她只吃一种药。 便是跑到国货公司,买了一瓶又一瓶的“北京牛黄解毒片”。北京同仁堂出品。北京…… 谁知道这种糖衣片的效用?它是说牛黄,黄连,冰片,金银花,薄荷,黄岑,白芷,栀子,大黄,川宆......提炼的。飞飞一不舒服,马上吞一片。 ——也许她不是“病”,她只是“思念”。四个多月了,每天一睁开眼睛,这个人的影子无法摆脱,她中了他的“毒”,只有“解毒片”令她同他更接近。因为他在北京。因为他病的时候,也会吃同一种药。 |
《10号房间的约会》
晚上六时左右,女人过了关,来到深圳“罗湖商业城”一家南昌盲人按摩中心。 刚才出联检大楼,见一个角落,有个女乞丐抱着小孩,在垃圾箱捡人家吃剩的饭盒余馊。有点不忍,把身上的钱掏出来给她——谁知钱财一露眼,马上吸引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小乞丐,拥上来,用又脏又臭的小手扯住她的衣角衣袖不放,几乎没攀上身按在地,向她“求乞”。相当惹嫌。 平常这些暴力童丐总能缠到港客一点施舍,但今天,女人十分轻俏的,竟能逃脱了。这群训练有素的童丐落空,不住在骂人。 踏出自动电梯口,一个才十多二十岁的娇俏迎宾小姐来问: “靓姐,做脚底?还是做全身?” |
《牙膏》
如果不是那可恶的牙膏,男人和女人以为他俩是天作之合。 他们邂逅之前,其实各有惨痛的经历。男人四十七岁,女人四十五岁。年轻的时候,婚姻当然靠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但生活细节总是遗憾。只好忍痛重新再来。 男人结过三次婚。第一任妻子被逼疯了,现仍关在精神病院中,坚持一个杯面吃三天。第二任妻子最激烈,忍无可忍找人暗杀他,遭识破后男人亦心灰意冷,协议离婚但一分钱也不给。第三任妻子心甘情愿付出不菲的赡养费给他,只求可以脱身。 女人也不遑多让。她的第一人丈夫某夜惨叫离家,坚拒见面,离婚收场。第二任丈夫在签署文件之前夕反悔,夤夜逃亡,至今下落不明。第三任丈夫十分干脆,没有任何小动作——他服毒自杀了,一了百了。 |
《万华镜》
如同一般上班族,石津岩夫穿着笔挺西服,拎着公事包,走在一锅粥似的人潮中。 天色暗下来,开始下雨了。 石津岩夫皱着眉,把有点鼓起来的公事包捏紧,走进一家“直火煎焙”咖啡馆。 他呷了一口咖啡。眉头皱锁起来。闻着还浓香,可喝进嘴里,有种暧昧的变质的酸苦。 “妈的!连咖啡都对不起我!” 他把咖啡吐出来,顾不上什么风度仪态教养。 用力一拍桌子,便大步踏出这小店。 那年轻的女侍一时间吓得呆住,不敢追上来要他结账。 |
《耳朵变成邮票》
天文台发出寒冷天气警告,市区气温低于八摄氏度,还下着冰寒彻骨的微雨。 这样的情景,玲玲特别想死。 她打个电话给婷婷,询问一下,自去年圣诞南亚地震海啸大灾难后,便一直失踪的阿健,回校复课没有? 她暗恋阿健很久了。自己去年起决定辍学出来打工(其实是校方暗示退学),仍不时打听他的消息。 婷婷觉得好烦: “阿健没有上课,座位是空的,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哪儿去了。” “报警啊!” “报警都没用。”婷婷落井下石,“如果他在泰国被大浪卷走,几秒钟便完了,说不定已经是就地埋在泥洞里几千条腐尸中的一条。” |
《三千层亚麻布》
伊丽托曼像在睡得特别沉迷的黑梦中,悠悠苏醒…… 费了很大的劲,才回复知觉——但全身动弹不得。她被紧紧地捆绑起来。尽是细白的亚麻布,一层一层又一层。这些布条,比锁还牢。在最外层,还加了纵横的长条绷带。足足用上了近五百码。几乎捆了三千层…… 伊丽托曼用力挣扎了几下,亚麻布开始有些松了。她吁了一口气: “噫——” 在心脏位置伏着一只碧玉蜣螂。她手中握着一个“何露斯之眼”护身符。不知为何,这只以紫和蓝色釉绘制而成的陪葬品,天神的右眼,眨了一下——它是“月亮之眼”,于月缺时静止,月满时灵活,下葬时放在身边,便可远离痛苦,重觅永生之路。 |
《纠缠》
我现在住的地方,不用交租。它在郊区,大榄涌水塘旁边,一共有十四座,大部分是两层高建筑物,可以住三百多人。 这是一座监仓。 我之所以坐冷牢,因为男人。 但想起男人的时间少,远不及想起我的儿子,当我有觉得痛的时候,我知道的不是肠痛,胃痛,这是子宫内的痛。他回来了。他在门上乱扣乱抓。他没有哭,只是冷冷叫道:“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遂想起我的儿子。 |
《白花花的皮肉》
“要四吨死猪,下个礼拜一……”肉贩子老陈忽然地盯着他的脸,又不敢骇笑,只是咬着舌头问: “老卓,你的脸——怎么回事?” 精瘦黝黑的老卓,最近有点烦,脸胡楂子长得如扎手的乱草也没工夫去刮刮。怕照镜子。 不知为何,最初是前臂、手,然后是脖子,还长到脸上去了——那些白斑,忽然之间皮肤褪了色,不小心被漂染到了似的,硬是变白了。先圆一点,后一块状,逐渐向四周扩散。有相邻的,融合成不整形的大块。 本来老卓不以为然,以为过几天就好了,谁知这几天还长到了嘴角——绕着长,几乎便环了一圈。 不是过敏。 白斑侵蚀着他的肌肤和血肉。 |
《一根绣花针》
阿国拿着一根绣花针,手有点抖。 他的事公司都知道了。 眼看着他一天一天地失魂落魄,有些装修工程也跟进不足,一定不对劲。 行内一个资深的装修工人,给了他一根绣花针。告诉他乡间流传的土法。周师傅教阿国: “把针倒插在床褥中,剩针尖向上,然后用床单覆盖好,别让她发觉。” “有什么后果?” “她一躺下去,一刺受惊,豁然开朗,一切明白了,就不会再来。” “她永远不会再来了?” “对呀!”周师傅说,“你把一个气球戳破了,能回复原状吗?气都跑掉了。” 阿国的手颤抖。银色的绣花针在黑夜中一闪,像哀怨的眼神。 已经是第七天了。 每晚,她都像一头蹑手蹑足的小猫,无声无息地如往常过活。 |
《双妹嚜》
在艺术中心任职GALLERY ASSISTANT已有四个月的叶明进,对这工作渐渐适应。他与同事主要负责画廊开展前的准备、期间当值、展览完毕善后等工作。他们采取轮班制,早十时至晚六时一更,近日轮班到他当午十二时至晚上八时收馆的那更。 本来也不在意,但隔两三晚,便见阿婆出现,徘徊不去,似在找寻什么,他才奇怪起来。 这两星期,包氏画廊五楼展出本地首次策划的“找寻艺术”。意念新颖、神秘而有趣。展出的物件来自普罗大众,都是经过遴选的有意义的纪念品,不能以金钱衡量其价值。主人年龄由十五至七十多岁。 也许这次宣传做得好,所以参观的人很多,热心的还在小册子上提意见。叶明进在桌前招呼,售卖特刊。抬头: |
《三吋》
深圳罗湖公安局在凌晨一时四十五分接报,黄贝岭某单位传来十分凄厉的惨叫声。 公安赶抵现场。撞开大门,只见这三百多呎一厅一室的“典型”金屋,卧房血迹斑斑。 “发花”小蓉的右手,四只玉指被菜刀斩断,拇指一截也摇摇欲坠。小蓉早已痛得晕厥。身上崭新的性感紫红色胸围也沾了鲜血。天气渐凉,床上的多用被哆哆嗦嗦地吸收着温热的液体。 陈强跌坐在地上,手中拎着一柄菜刀。他紧握“武器”,呆若木鸡。 公安进来,见他用刀指着小蓉那只手。他颤抖得语无伦次,眼睛瞪得大大,恐怖惊喊: “她的手……她的手……” 公安查明陈强是香港人,四十二岁,地盘技工。月入约一万元。到深圳寻欢已是老手。小蓉是包了大半年的二奶。公安很奇怪他的回乡证记录。盖了一个入镜印章。 |
《惊蛰》
“打你个小人头,等你有气没定透;大你个小人手,等你有嘢都唔认输;打你个小人脚,等你成世没鞋着……” 六十岁的朱婆婆拎着一只破皮鞋,噼噼啪啪地朝一张印着个梳古装双髻的女小人画像,用力拍打。 “阿婆,你有没用力嘎?闹衰,打残这贱货!加多几钱肉紧,你把这张相也夹进去打,我加三十元给你。” 陈太的丈夫在大陆包二奶,朱婆婆接过狐狸精的相片,果然是风情万种小鸟依人,看她侧头娇笑,直叫陈太自惭形秽。岂是对手? 不过除了五十元公价外,还可多收三十元,她一开工,便遇上好客,当然更加落力。于是继续狠打: “打你个小人胸,等你整了都穿隆;打你个小人肚,等你日日呕白泡;打你个小人嘴……” |
《古今大战秦俑情小说》
陕西省临潼县(今西安临潼区)一座大山的底下,一排一排,密密麻麻,整齐的列队,几乎一样的面孔,或跪或站,身披甲衣,没有一丝可以听到的声音,这是坟墓,秦始皇的坟墓。秦始皇,中国古代第一个皇帝,很难说清他是一个怎样的皇帝,在他生命中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始皇生前就已经为自己建立了浩大史无前例的坟墓,墓中更有史无前例的众多兵马俑为之护陵,并广征人士炼长生不老之丹药。影片就开始在那个坟墓的建造中。蒙天放,听起来像一个标准的香港式的武侠人物,不知道张艺谋对这个新的名字是否喜欢,就连这个名字都有些故意做作的庸俗。蒙天放因为一次和童女韩冬儿的纵欲,惹怒了秦王,被作成陶俑世代守卫秦陵,在与冬儿最后一吻之时,冬儿将不死神丹吐入蒙天放口中,其后冬儿跳入火海。情怀依旧在,岁月二千载。时光飞逝到20世纪30年代,一架飞机打开了这巨大的陵墓,唤醒了沉睡了二千年的蒙天放,最离谱的就是这架飞机中的女人--莉莉。这个酷似冬儿的莉莉在盗墓者白云飞的阴谋下,和坠落的飞机一同坠入地下正好进入秦始皇陵墓。苏醒的蒙天放追寻着他心中的冬儿,虽然莉莉并不理会这个古怪的"秦人",但蒙天放依然把莉莉当作冬儿。而白云飞觊觎着秦始皇陵的巨大财富,企图走私这些珍宝,蒙天放在火车上识破了白云飞的盗陵诡计,杀出重围回到皇陵与苏醒的秦俑一同与白云飞一伙盗墓贼展开惨烈的古今秦俑大战。而莉莉最终明白了一切,她决定接受蒙天放,此时的蒙天放也明白了莉莉不是死去的冬儿,在陵墓中莉莉象当年冬儿一样为搭救蒙天放被白云飞杀死。终于秦俑将盗贼全部消灭,蒙天放也与今世的冬儿(莉莉)再度生死离别。影片的结尾可以说设计得很富有戏剧性。在40年后,秦陵终于展现给了世人,蒙天放成为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一名秦俑修补工程师,依然如同秦时一样年轻。而兵马俑为西安吸引了大批海内外游客,冬儿(莉莉)又再次轮回到今世,成为日本少女山口靖子,作为游客的她在庞大的兵马俑前她驻足欣赏这庞大的军队,蒙天放立刻认出她就是当年忠贞不谕的冬儿(莉莉)…… 这只蚁,不知如何,开始懵懂地、在土隙中一直往前走。它缓缓地走着。 如果蚁有籍贯,它便会知道此处是陕西省临握县一座山的底下。如果它有眼睛呢,得见面前景物,一定震惊得颤抖。 四周还是很幽黯。 只能借着不明来历的光华扩散。先见到炯炯的眼睛,然后是鼻子,然后是一张威武的脸。浮在黑色上,凝静如死。他直立着。 蚁在赭黑色的靴边走过。隔不多远,又是另一对靴…… 这个军阵是由四个小阵勾连而成的。第一个是由三百三十四个弩兵组成的方阵。第二个是由六十四乘战车组成的车阵。第三个是由将军、步兵、骑兵混合编组的长方形军阵。第四个,战车六乘,骑兵一百零八,排成十一列。 每一个战士,都沉雄、刚毅,嘴唇抿得紧紧。他们束发盘髻,或轻装、或甲衣,或挟弓弩、或佩长剑,或立、或跪,都有一股慑人气势。马,眼眶隆起,睛如铜铃,耳朵高坚,奋鬃扬尾,引颈嘶鸣。 军阵蓄锐待发。 蚁又走了好一段日子,它渐渐地老了。这里的战士,仍是一动不动的。 ——因为他们都不是人,是陶土造的涌。 这是一个陵墓。 陵墓的顶部是天,有二十八星宿。底部是地,有水银为四渎百川江河大海。松柏玉石雕成,凫鹤金银镶造。通壁奇珍异宝。 一片死寂中,忽然, 吁—— 有一下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是谁?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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