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
![]() |
《《圈子圈套3》》
“前往北京的旅客请注意,我们抱歉地通知您,您所乘坐的——CA1510——航班,由于飞机晚到,将不能按时起飞,起飞时间待定,请您在候机厅休息等候。” 这显然是经过电脑语音合成出来的女声广播,听上去似乎亲切温馨,实则无动于衷,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冷漠,但恰恰是这一遍遍重复的冷漠起到了镇静剂的作用,旅客们由最初的群情激奋已变为如今的逆来顺受,原先围在登机口附近的人群已经散去,大家对早已听过无数遍而且肯定还得继续听下去的广播也彻底地充耳不闻了。其实,人的境遇大多如此,抗争往往是徒劳的,但人们难免要经过一番抗争之后才终于承认自己对境遇的无能为力,相比之下,忍耐才是最有力的抗争。就像现在,谁都不愿意在元旦这样的日子里滞留机场,但能做的恐怕也只有像广播中所建议的那样:休息等候。 小薛正是这些无可奈何的旅客中的一员,他坐在离登机口很远的一个位置,翘着二郎腿,下意识地用手里的登机牌敲打着脚上黑皮鞋的鞋帮,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在他前方不远,一个身着服务员制服的女孩坐在一张小柜台后面的高脚凳上,手里拿着和小柜台上摆着的一样的小册子,女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般在周围的旅客中扫视。小薛有意回避着不敢和女孩的“探照灯”对视,他很清楚这女孩在寻找什么,因为小薛刚刚和她聊了将近十分钟,她是卖酒店打折卡的。 女孩刚才不是坐在高脚凳上的,她是正在一排排座椅间逡巡时被小薛叫住的。小薛微笑着主动要来女孩手中的打折卡,故作饶有兴趣地两面翻看,女孩显然为挖掘到一位很有价值的潜在客户而欣喜,她灿烂地笑着,微微弯下腰,上身前倾,忙不迭地向小薛灌输打折卡的种种好处。小薛对这类打折卡的底细很清楚,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推销类似的会员卡,只不过他的方式以电话推销为主。小薛对打折卡并无兴趣,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聊着聊着,小薛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他最终红着脸狠下心对女孩说:“不用了,谢谢,我们出差都是公司负责定酒店,用不上。”女孩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强颜欢笑又劝说几句才挺直身子走开,也许是小薛的拒绝大大挫伤了她的干劲,她径直回到小柜台后面坐下来,由行商变成了坐商。 小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女孩的“探照灯”扫向了别处,才微微抬起头若即若离地望着女孩,心里充满愧疚。小薛在想这女孩也许和他一样都是新手,所以迟迟未发觉他其实根本没有购买打折卡的诚意,但他转念一想,也许女孩其实早已看出他缺乏诚意,但还是继续顽强地试图用自己的诚意来感动小薛,直到最终被拒绝的那一刻。这让小薛联想到眼下自己的境地,他不禁可怜自己,又同病相怜地可怜起那个女孩,他觉得自己耍了那个女孩,浪费了女孩的时间也浪费了女孩的感情,正像澳格雅集团叫他来谈合同并不意味着人家就诚心诚意想和他签合同。小薛正胡思乱想,女孩的脸又像自动摆头的电扇一样转了过来,他忙低下头,却似乎触到了女孩的目光,而那目光中分明满含着一如既往殷切的期待。是啊,这女孩正像自己一样,还巴不得被人耍呢,还巴不得被客户浪费自己的时间和感情呢,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小薛在心里叹息。 ============= 点菜?惊魂未定的小薛反问。 您要是不着急点菜,能请您到楼下散座吗?这间包房晚上有人定了 晚上?现在几点了 快六点了 小薛惊讶得半天才反应过来,问:刚才进来的那两个人呢?同时向服务员身后的走廊张望。 刚才?哦,您的那两位朋友啊,早都走了呀。服务员被弄得比小薛还要困惑疑惑。 小薛梦游一般走到楼下,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手里的菜单仿佛是部天书,如堕五里雾中的猜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想不清下一步该怎么办,按说此地不可久留,万一那两人又杀回来呢?可是小薛却又似乎盼着再见到因为事情还未了结,不想重新回到原点。 正犹豫间,刚恢复工作的手机响了小薛看到个陌生的号码、听到个陌生的嗓音:喂薛经理吗?哎呀总算找到刚才你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 请问您是哪位? 哦,姓杜,杭州凯华兴业公司的请问你人在杭州吗?呀,那太好了不知道方不方便一起吃个饭?想和你认识一下,看看能否在浙江第一资源的项目上合作啊。 不是和ICE合作吗? 呵呵,这没有关系,仍然可以和你维西尔合作,没有妨碍的 怎么会没有妨碍呢?ICE已经授权你投他软件,总不能一份标书里投两家的软件吧?小薛糊涂了 可以啊,依照第一资源的新规矩我标书里可以涵盖好几家软件,只会介绍你产品,不会包括商务报价。还没接到最新的消息吧?难怪。现在规矩变啦,投你软件标,投我系统集成标,大家不是竞争对手啦,广交朋友、松散合作你不会不欢迎吧? |
![]() |
《圈子圈套1》
八月的北京,简直就是一个火炉,盼了好多天的雨,一直像是在和人们逗着玩儿。每次好不容易终于盼来了黑云压城,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可是每次这风又都吹得稍微大了些,把自己刚送来的云彩又给刮得无影无踪了。 洪钧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一会儿看看天上的云彩,一会儿低头看着大厦底下街道上的景象。夏天盼雨,就像洪钧盼着客户和他签合同一样。这客户也像是雨,一直盼着它来,也好几次好像是真要来了,又没了消息。 但这次不同,这次是真要来了,洪钧想着,心里漾起一种暖暖的感觉,慢慢地不只是暖,他开始觉得热了。洪钧做销售已经做了十多年,在现在这家ICE公司做销售总监也已经快三年了。他很喜欢这家美国的软件公司,他感觉在ICE有一种成就感,最近这些天他的成就感正经历着极大的满足。 合智集团这个客户,就像是夏天的这场雨,终于要被盼来了。一百七十万美元的合同!就要瓜熟蒂落,决不会再被什么风给刮跑了。ICE公司在中国从来没有签过这么大的合同,在洪钧印象里这么大的合同在整个亚太区也是凤毛麟角。但是,洪钧心里清楚,他现在所体会到的这种成就感的满足,并不只是因为合智集团这个合同。洪钧做了这么多年的销售,经历了太多的输赢,早已经在感觉上"疲"了、"冷淡"了,单单赢得一个合同并不会让他多么兴奋。而更让洪钧兴奋的是:他终于要被"扶正"了。 洪钧代理ICE中国区的首席代表已经将近一年,从最初的兴奋、到急于做出成绩的急切,到最近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焦虑了。每次听说要把"代理"二字抹掉,每次又都只是风声而已,一吹而过。但这次不同,这次他是真要被扶正了。 下午,洪钧的老板,ICE主管亚太区业务的副总裁皮特·布兰森就要到北京了。明天,就在明天,一切都已经安排就绪,首先是和合智集团的正式签约仪式,然后就是皮特和洪钧一起出席一个新闻发布会,向媒体和业界宣布正式任命洪钧为ICE中国代表处的首席代表。 洪钧看着街道上那些在骄阳底下奔波的人们,他好像感觉到和他们一样的燥热难耐,可他是在舒适的房间里啊。洪钧回头看了眼墙上的空调控制器,开着的呀,而且已经开到了最大的冷风量。快到中午了,从现在到要去机场接皮特的这段时间里,洪钧没什么事情做,可他却好像有些躁动。已经连着几天了,他常常这样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有些像是刚赢得金牌的运动员,胜利之后,接下来的都是庆功活动,好像离训练场和赛场都越来越远了,怎么也无法把心收回来。洪钧从窗边走到墙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搞不清楚自己是要做些什么,可就是有一种兴奋和冲动。忽然,他隔着落地玻璃上的百叶窗帘间的缝隙,看见琳达熟悉的身影在外面大办公区的走廊上像云彩一样一闪而过,他一下子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了。 洪钧走回到自己的大班台后面,坐在高背的皮椅上,右手拨弄了一下桌面上的鼠标,刚才还在待机的黑色IBM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就出现了电子邮件窗口。洪钧从窗口里的公司通讯录中很熟练地找出"琳达·苏--市场专员",点击放到电子邮件的收信人栏里,不写标题,直接在信的内容栏里写道:"Miss you。"发了出去。 才过了几秒钟,洪钧就等不及了,"不会是发给别人了吧?"他这么担心着,正要去查发信箱看看是不是发错了,电脑屏幕上显示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是琳达的。洪钧迫不及待地打开,看见一行字:"Me too。中午吃什么?" 洪钧敲了一个字就点了回复按钮:"你!" 这次等的时间好像更长,洪钧的手刚放到电话上准备打给琳达,就又看到了琳达发回的邮件:"现在?去哪儿?" 洪钧不加思索地迅速敲打着键盘,写道:"我家。"把邮件发出去以后,洪钧就不再等着琳达回复,直接扣上了笔记本电脑,一边站起身来收拾东西,一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司机小丁的手机号码,听到接通了就对小丁说:"丁啊,是我。我得回家拿些东西,你在楼下等我。" 洪钧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琳达站在她的办公桌前正在收拾手包,心想:"女人就是得永远拿着个包。"他把目光从琳达那里移开,没有放慢脚步,直接走了出去。 小丁接上洪钧,把洪钧送回自己住的公寓。洪钧在公寓楼前下了车,对小丁说:"先去附近找个饭馆吃午饭吧,别在我这儿等了,我要走的时候会先给你打电话。"小丁答应着开走了。 洪钧住在东三环和东四环之间,这是几幢落成不到一年的高档公寓。洪钧 ============ 电话里没有声音,科克没说话,洪钧有些意外,他刚怀疑是不是电话断了,才听到科克变得低沉的声音:"Jim,我听到这个消息,我不是高兴。"他停了一下就转而大笑着说:"我是非常高兴,无比高兴,极度高兴!" 洪钧这才明白科克又在闹着玩儿了,他也被科克的情绪感染起来。科克接着说:"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我坚信你能做到。Jim,祝贺你,你太棒了。" 洪钧客气了一下:"谢谢。这是团队的努力,整个团队都很出色。" 科克说:"我同意,但我也知道,是你让这个团队变得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可以告诉我这个合同有多大吗?" 洪钧回答:"我现在还不清楚,普发集团刚刚确定了一家投了我们的产品的总承包商中标,我们要和这家总承包商谈最后的软件合同,到那时候才会知道准确的金额,但是我相信,这个合同一定会是维西尔在中国签过的最大的合同。" 科克兴奋地说:"太棒了。Jim,我希望能有机会尽早去北京拜访这家客户,我更希望能尽早和你在北京见面。" 洪钧随口表示了一下:"欢迎你,到时候我会去机场接你。" 春节过后刚上班没两天,洪钧开着自己的帕萨特行驶在机场高速上,他是去接初次来北京的科克的。洪钧经过一番琢磨之后,才决定开自己的车去接。维西尔北京还没有属于公司的车,本想打辆出租车去,但显然不够正式和隆重;又想从给科克定好的酒店包一辆车去接,但会显得只是酒店去接自己的客人,而不是洪钧去接自己的老板的老板,似乎又没有体现自己的人情味儿。洪钧坐在自己的帕萨特上,感觉用这车去接科克没问题,车的档次很合适,科克和杰森坐在后排也不会觉得拥挤。 两天前,正月初七,春节长假的最后一天的一大早,洪钧忽然接到了科克打来的电话,他正在新加坡的樟宜机场,等着登机飞上海。洪钧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科克会在假期里还打电话来,更没想到科克会突然飞去上海,他和杰森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在正月初八上班的头一天谈呢? 洪钧有些预感,这预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觉得来得有些突然。科克的口气很轻松,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告诉洪钧他计划在两天后的晚上飞到北京。科克开玩笑说洪钧最好能兑现他的诺言,因为洪钧说过要去机场接他的。洪钧笑着说没问题,他一定去,他不会让初来乍到的科克在北京迷路的。 洪钧问科克计划在北京停留几天,以便洪钧安排他在北京的行程,科克仍然懒洋洋地说大概一个星期吧。这又让洪钧觉得奇怪,科克在上海只停留两天,在北京却要住一个星期,而且好像还可以看情况再延长些。洪钧试探着告诉科克,可能来不及为他安排拜访客户和合作伙伴公司,因为不少公司都还没有真正开始上班。科克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说,没有关系,这次来北京就是来拜访洪钧的,他想请洪钧陪着他去爬长城。洪钧相信科克这次是冲着他来的,这让他隐隐地有些期盼,心里也激动起来。 洪钧一路想着,已经开进了首都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他来到国内航班的到港大厅,信息屏上显示着从上海飞来北京的国航CA1516航班将会正点到达,洪钧一边溜达着一边接着动他的脑子。 洪钧已经琢磨了两天,心里大致有了思想准备,他估计科克会要求杰森把自己提升为维西尔中国公司的销售总监,成为在维西尔中国公司仅次于杰森的二号人物,这也是洪钧当初离开ICE的时候为自己设想的职位,来了短短三个多月能拿到这个职位,洪钧感到了一丝宽慰,自己当初迫不得已选择了被ICE开掉,到今天终于得到了回报。 洪钧估计杰森会和科克一起来北京,杰森是应该全程陪同他的老板的首次中国之行的。洪钧本以为杰森这两天会给自己来个电话,但杰森没有任何动静,洪钧明白杰森一定是心里有怨气,他一定是宁愿自己主动提拔洪钧,而不愿意在科克的提名甚至压力下才这么做。 广播里提醒CA1516航班已经到达,洪钧往前凑了凑,站到接机人群的最前排,他估计坐头等舱的科克和杰森应该很快出来,杰森按级别是应该做商务舱的,但是当他陪同科克坐同一个航班的时候,也可以坐头等舱。 洪钧伸着脖子向里面的托运行李提取区张望着,真巧,CA1516航班的托运行李传送带正对着洪钧站着的地方,洪钧一眼看见了科克,但只是他一个人,杰森不在旁边,杰森怎么会不来呢?看来杰森这次是气坏了,他一定是故意不来北京,以此来表现和发泄他对科克和洪钧的不满。洪钧的心里有些打鼓,杰森这样把矛盾挑明了,日后洪钧和他怎么相处呢?难道这种效果正是科克想看到的? 科克已经推着行李向外面走来,洪钧冲科克招着手,科克一脸笑容走到洪钧面前,首先向洪钧伸出了手,洪钧握住科克的手,还没来得及问候,科克已经开口说:"Jim,我是专门来北京当面向你宣布一个消息的,你已经是维西尔中国公司的总经理了。" 洪钧愣住了,一时没想到应该如何回答,只是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出汗了,他正要从科克手里抽回手来,科克却更紧地握住洪钧的手并摇了摇,冲洪钧眨了下眼睛说:"Jim,顺便提醒你,你以后可以坐商务舱了。" |
![]() |
《圈子圈套 2》
大厅里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只剩下两侧墙面上的几盏壁灯照射出柔和的黄色光芒,邓汶仿佛感觉自己双眼的瞳孔正随着四周亮度的减弱而放大,他可以依稀辨别出一排排座位上刚才还人头攒动的听众都静了下来,之前一直在耳畔嘈杂的声音也远去了,大厅正前方的大屏幕上是投影仪投射上去的动画,邓汶所在公司的标志像一片叶子在画面中飘舞。 邓汶站在大厅前部的角落里,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宁静下来,他贴紧身后的墙面,希望微微颤抖的双腿得以放松。邓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走向讲台,虽然在昏暗中看不清这个人的容貌,但他心里知道这个人是公司的CEO。CEO在讲台上站定,对着台下的听众讲了几句,邓汶什么也没听清,但台下已经响起一片掌声,CEO也转过身朝他站立的方向象征性地拍着巴掌,邓汶知道,自己该上场了。 邓汶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领带,服帖而端正地掩在西装的衣襟中间,他抬起右手摸了摸脖子下面的领带结,一切正常,他又下意识地用双手抻了抻西装的下摆,这才抬脚走向讲台。邓汶踏着松软的地毯,与从讲台上走回来的CEO打了个照面,却还是没有看清CEO的脸,邓汶正有些诧异,但自己已经走到了讲台前。邓汶把别在腰带上的麦克风开关打开,调整了一下挂在左耳上延伸到嘴边的微型麦克风,朗声向听众们问好:“Good morning!”,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沉稳而清晰,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感觉到一丝松弛。 邓汶熟练地操作着讲台上的笔记本电脑,想把那个还在飘舞的公司标志画面切换成自己讲演用的幻灯片。咦,那个文件呢?!怎么找不到了?!邓汶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好像是掉在肚子里剧烈地跳着,他迅速打开一个个文件目录寻找着,与电脑相连的投影仪也就把他正在浏览的画面投射到了大屏幕上,大厅里所有人都立刻明白他出了什么问题,台下响起一片“嗡嗡”的声音,这嗡嗡声就像在邓汶的脑子里鸣响。文件没了!讲演做不成了!邓汶抬头看一眼前面黑压压的人影,又扭头向角落里的同事们张望,但是没有人来帮他。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大作,声音越来越强,邓汶感觉到手机仿佛是在他的脑后震动,便抬手向脑后抓去,却把左耳上挂着的麦克风打掉了,他心里一急,叫了声“糟糕”,使劲跺了下脚,却跺空了,他浑身颤抖了一下,醒了过来。 邓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回手把枕头掀开,枕头下面一个精巧的旅行闹钟正倔强地欢叫着、震动着。 |
上一页 | 1 / 1 | 下一页 |